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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个男人坐在吧台旁边的角落里连续抽了三根烟后,我过去说,这里是不允许吸烟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动作有些缓慢,右手弹着烟灰,桌子上很快铺成一个奇怪的轮廓。等他掐掉烟,我注意到烟盒上的商标,是一种劣质香烟,在街边买两包,花不到五块钱。
我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只看过我一次,然后转身向侍者要了一杯伏特加。
(二)
我是木少。认识任小七是高一下学期,一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小女生从重点理科班转到我们这个只有五十人的文科班。因为暂时排不出位置,她被安排在我的后面。
自习时她扔过来一张字条,上面的字清秀工整。她说,能借你笔记看看吗,我看不清楚黑板。
我本来不想回,从上小学开始我一直不晓得笔记为何物。在课堂上我除了睡觉就是看武侠小说。我拿笔在字条背面写了一句话:我没有笔记,好学生才记笔记。写完我就趴在一本历史书上,打算补个觉。没想到她很快又扔过来一张纸,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大概内容是关于学习与生活的辨证关系。
平日里我最烦别人的说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来教育我?我在纸的背面气势汹汹地写:什么是生活,我比你懂得多!
后面终于平静了。下课后她拍我的肩,我回过头,遇到一张春天般生动的笑脸。她伸出小手:我叫任小七,你是木少吧。我听说过你。
接触她手时我感到一丝冰凉,手很光滑,像是不用力握紧就会跑掉。这感觉在我心里生长了一会儿。和我关系好的女生不少,同那些人比起来,任小七是一个不缺乏美丽却又惹人怜惜的女孩。她的美丽不嚣张,却足以触动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年的心。
我说,他们怎么说我的?
她用笔支着尖尖的下巴,春天继续在她脸上花一般绽放着,我开始后悔刚刚回字条给她时的生硬卤莽。
他们说你为一个女生打架,差点被开除。
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凉,像春天的傍晚偶尔飘过来的一阵寒风。
想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吗?我调侃着说。
她认真地点点头。
就是第二排中间穿白上衣的那个。
长头发的吗?
对。
到底怎么一回事?
女人认真起来真是可怕。
她住我家楼下,因为她的一些闲话导致了我和我前任女友的分手。我在大课间时过去掀翻了她的桌子。怎么样,不如你想象中精彩吧?
上课铃响了,她的小嘴张到一半又缩回去。
我写了张字条丢过去:我的前女友在隔壁班,已经于数月前“改嫁”。姑娘,本人目前单身,无任何不良嗜好,承蒙姑娘厚爱,如不弃……
那一堂课很漫长,我没有瞌睡,也无心去看那本烂旧的《天龙八部》。
后面很安静,没有听到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一直到放学,任小七没有回字条给我。
任小七的数学成绩相当好,第一次月考拿了140分,超过了一直居于首位的那个白衣女生。
我说,小七,你给我报了一语之仇,我以身相许吧。
那天她穿了一件蓝上衣,湖水一样清澈:只怕你许不起。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没完,她一连串的巴掌早就拍上来。
期中考试后小七被调到第三排,在高中阶段,成绩永远是通行证。
临走的前一晚,小七给我看了一样东西,她把所有我们传过的字条都收集到了一个带密码锁的盒子里。
小七走后,我们的字条通讯依然没有断,只是路程变得漫长,并且要靠人力传送。为此,我特地给座位在我们之间的人每人买了一大块德芙巧克力。
小七的成绩在班里排前三名,我和她正相反。高二下学期,我参与了一次打群架,校外一帮痞子打了我在校内的一个兄弟,我们一伙人出去给他“报仇”。
那次事件后不久,我被勒令退学。
一个月后我在家人安排下到邯郸上了警校。
小七不断写信来,她的成绩已经是年级第一名,接近北大的分数线。
邯郸的天空阴晴无定,警校的日子相当乏味。一次一个漂亮的女孩来看同屋一哥儿们。我们都以为是他女朋友,他说是他的亲生妹妹。
女孩也在邯郸上学,那以后她经常来,每次都带许多吃的喝的。知道我们买不到烟,她甚至带来一整条红塔山。我们如饿狼扑虎般上去瓜分了,她在一旁嘿嘿笑,笑容生动,让我想起一个人。
小七来的时候没有事先告诉我,我们正在上课,传达室的大爷敲门进来说,木少,校门口有人找你。
我匆匆跑出去,就看到一身疲惫却笑容甜美的小七。
她说,木少,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幕。有一天,可以抛开一切只身来找你。
我用手抹去她眼角渗出的泪。
木少,邯郸自古出美女。在火车不断有人问我是不是邯郸人。
阳光打下来,在她的头顶聚成一圈光环。她是童话里的公主,我却没有白马可以相送。
和那女孩的交往在小七走后无声地展开。我烟抽得越来越凶。和小七见面那天,我抽完了一整包特醇红塔山。
小七默默看着我说,红塔山,很贵的烟吧?
有一个月我没有给小七回信。她打电话来,我让宿舍的哥儿们说我不在。
在宿舍吞云吐雾时候,或者和那女孩相拥在邯郸街头,我都忍不住想起小七。古老的城市见证了我的忧伤。我曾多少次在黑暗或者月光里狼一样地奔跑,试图用加速的心跳来帮助自己遗忘。
遗忘她的脸,遗忘她的笑,遗忘她渐渐生长起来的长发,遗忘她只身来看我时眼角蓄满的冰凉的泪。
暑假里,小七打电话到我家。她说,木少,今天晚上七点我在学校附近那个十字路口等你,不见不散。
她没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那个下午忽然雷声大作,风起云涌,到傍晚终于蓄积成一场瓢泼大雨。
我站在窗内看着雨,打小七家的电话,没有通。
是多年不遇的大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冲毁。
我想起听人讲过的诺亚方舟的故事,想问小七,在一往无前的命运的船上,你是否会因为过去留恋地回过头去?
他们说小七死了。考第一名的任小七,在那个暴雨的夜晚被一辆疾驰的货车撞到路边的石阶上。
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半年以后,那时我已经和邯郸的女孩分手。分手时她给了我一包红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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